《師徒》

 

段一

 

 

清風振葉,響得一隅幽然。

 

庭院之中,住滿翠客;洋玉蘭、博落回、紅榨槭、南天竹、吉野櫻,一落一落佇留在假檢草還未佔去的邊角,形成自然的綠色迴廊。

墨色泥牆從四方環抱,只餘一前一後的裂谷崁著大門與側扉。門扉底下一塊一塊打磨過的踏步石順著植被曲向屋舍,角落石燈看似護著腳下的扁圓白石,映著日光反射更顯亮白。

 

門前響起沙沙跫音,不一會便停佇於門前,靜一會,又響起唏唏嗦嗦的收落聲。

俄而,掛在門楣的老式敲鈴給通了電的彈簧擊棒撞得震天響。

 

吞佛正走至玄關,聽著鈴聲響過一瞬即停,他微不可見的展笑。

換上外出鞋,推開門,一步一踏踩在踏石上,沉穩的身影讓輕風無力刮起他的髮梢。帶開大門,「你來了。」

「嗯。」鳩槃輕輕頷首,手上提著京和傘跟一包風呂敷,清亮聲線再揚,「襲滅老師在嗎?」

吞佛接過傘,引著鳩槃進入。

「呵,不理我。」鳩槃跟著他的步伐,隨性環顧四周,「今年,總算讓我趕上花期了。」

 

盤跟突起的洋玉蘭樹輕輕晃葉,綠黑相間的葉與影藏著一朵朵碗大的白色香花。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洋玉蘭?」吞佛停下腳步,「我記得你喜歡梅花。」

鳩槃推著人,「沒什麼時候喜歡上。」對方的聲音已和記憶中的不同,但相同的是,都記著他喜歡的事物,「我只是很久沒趕上花期罷了。」躲在對方的背後,他微微一笑。

吞佛拉開屋門,給自己和鳩槃取過居家拖鞋,套好自己的便先進去,又回頭看著鳩槃閤上屋門,俯身脫鞋踏上疊蓆,旋身半跪將他自己的鞋和吞佛的,一起倒置放成方便外出的整齊模樣。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的動作,完美無缺的做客禮節。

 

髮絲隨身半旋,鳩槃看吞佛站著沒動,「怎麼了?」出聲問道。

吞佛搖搖頭,轉身帶鳩槃沿著走廊到主客室,十二疊大的房間中央擺著檜木製成的深色彎腳矮桌,襲滅天來已坐在那裡等著他們。

 

鳩槃鞠躬行禮,才走去襲滅對面的位置、坐定,解開風呂敷將裡面裝著的京都和果子取出,放在案上,正想開口。

「我還以為你異想天開用布包著玉鋼帶來,」一身黑色的襲滅嘆氣,「你想來跟我說什麼?」沉穩斂魅的男聲。

鳩槃收回雙手擱在雙膝上,再度彎身鞠躬,才道:「金師父的意思是,他那裡人手不足,想請大家幫忙。」

「意思是,他想讓打刀師和磨刀師都去幫他煉鋼?」哼,「異想天開。」維持著從衣袖外觀上不容易注意的雙臂交疊。

吞佛端來茶具,一件一件取出來擺弄;鳩槃不自覺瞥到那雙修長的手把玩茶葉,頗覺驚奇。

 

待盛滿翠液的三個茶碗安在桌上,襲滅才鬆開姿態。

「絕鳴子和認吾師呢?」襲滅問。

鳩槃回神,「他們都還在金師父那裡當學徒,只不過,現在連冶礦的工人也少,全憑那兩個徒弟吃不消這麼多工作。」

 

吞佛倒去初泡,滑過空氣的茶湯一下子散開甘醉茶香,待他重注,擊在茶葉上的水聲顯得響脆,熱水似乎更帶著香氣滲入深一層的芬芳。

 

「冶礦煉鋼,打刀師和磨刀師無用武之地。」襲滅說,「金子陵想閉關了。」

「嗯,也許,」鳩槃點頭,「更也許金師父除了閉關,還有別的事要跟我們說。」

「如果是這樣,他可以親自打來跟我說。」襲滅天來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你來這裡還有別的原因。」取過眼前的茶,啜一口。

鳩槃亦存著不屈的傲氣,正襟危坐,說,「襲滅師父,今年的五山送火,巖町由我出任。」

 

嗯,茶還差那人一截,「接著說。」

 

「雖然有些過份,但我希望今年六欲天池的代表能由吞佛童子出任。」

 

襲滅放下茶碗,「你該先問過吞佛的意願。」

「本該如此,」語氣夾著堅強與不捨,「吞佛會聽您的吩咐。我的目的,不是人選問題。」

「我知道。」再度交疊手臂,「如果是我想的那樣…」

「您會答應嗎?」鳩槃不讓對方推辭,「祭典那日,陪我師父?」

 

避開名字仍避不開胸口的刺痛,襲滅天來沉默不語。

 

「您知道我師父一步蓮華他…」

「鳩槃,」吞佛適時截斷談話,「我答應你,六慾天池由我代表。」

「嗯…」鳩槃看氣氛也不好繼續,「對了,赦生在嗎?我記得他喜歡這家店的甜食。」

 

唉…晚輩給的台階。

襲滅起身,「我去找他過來。」離去。

 

「鳩槃,」吞佛柔聲,「我說過別在襲滅面前提那個名字。」

「對不起,」嘆氣,「我一時心急…」

「不用跟我道歉,」輕拍鳩槃,「有機會,我會勸我師父,我的話他總會聽一些。」

「嗯。」鳩槃斂起面容,捧著熱茶,細細品嚐。

吞佛撿過一塊粉櫻色和果子吃下,甜香在入口瞬間盈滿唇齒,卻不膩口,再取茶飲下,茶香和甜味相互融合,滋味美極了。

「別吃太多。」鳩槃笑,「要留一些給赦生。」

呵,他給彼此再各斟上一杯茶。

 

兩個人,一陣香,偌大廳房;夏日涼風誤闖,一懸脆鈴滿室。

 

 

語久,他才問:「你這次回鄉,會待多久?」

鳩槃微微一笑,「不回去了。」有些落寞,「我已經休學了。」

吞佛立刻明白意思,「你回來準備繼承事宜。」

「嗯…」鳩槃說,「善法天子已經辭去工作,在醫院照顧我師父。」

病情應該很不樂觀,吞佛知道,但不想說破,「會有機會轉好的。」

 

「嗯……」鳩槃望著迎風響曲的鈴,「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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