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野律2窩

5.

(寫在前面：此段的視角承上一章)

睜開眼的瞬間，承接意料之外的刺目日陽，他下意識瞇起雙眼從狹窄的視野搜尋自己身在何時在何地的訊息。熟悉的重量緊緊挨著他的身體，眼睛適應強光後迎來的景像是一雙瞬也不瞬的眼睫；查覺那人睡得正沉的同時，近似虛無的梅香在他的五感深處淺淺暈開。

緊接著的感知是上半身潛藏的痠麻，特別是手指骨節處的皮膚經絡有種出力過猛之後的筋絡滯結。不需要等那人醒來說明，單憑現在身體的狀況，他篤定自己的身體在近十二小時之內狠狠動過武，雖無確切証據，但以他記憶中有意識存下來的決鬥經驗做比對，猜得出來挨他拳頭的人應死傷慘重。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思及此，睡死的那人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怎麼的，原本靠著他的肩做枕的頭居然動了動然後愈睡愈往下滑，最後橫枕在他胸口臂膀，一整個不客氣。他有些好氣低頭望著，心想那人能用這種不舒適的姿勢睡多久？

不過想歸想，萬一因此落枕，他不會覺得開心。於是他輕手輕腳托起枕著他的頭頸環抱起那人身軀，慢慢小心地挪到一旁疊蓆上躺正睡好。

布料摩擦的細碎聲響讓他有些緊張，深怕一個不小心吵醒那人。

是說醒來也沒什麼不好，他正好可以問清楚他們現在在哪？發生了什麼事之類的，他知道那人一定不會乖乖照問題全盤托出據實以告，反而更可能顧左右而言之甚至呼嚨過去，但愈是如此費心思的想圓滿撒一個謊，愈需要充足的睡眠才做得到。

他不是不在意到底發生什麼事，更不是不在乎他們之間的相處夾雜著謊言，只不過從小聽著領養自己的人的親友不經意透露出他的家族向來有靈媒靈療者的存在，他猜想也許到自己這一代剩下撞邪的特異吧？

聽起來很嚇人，至少對一般人而言撞邪不算什麼好能力，他自己倒沒什麼自覺。

佛經上不是說業力會隨著輪迴轉世嗎？他想不過就這麼回事，這輩子該還的就盡量還，應討的也別省下，免得下輩子還要纏上，煩不煩啊！

或許正因為自己抱持這種信念，所以總不介意那人用裝傻賴皮的小孩子手段騙他，騙一次欠一次，最好欠到下輩子的下輩子都還不完。

對相知相伴的人如此放任與寬容是他以前怎麼都不認為自己會有該有的習慣，初識之時的他們年輕單純，眼中的世界黑白善惡涇渭分明得讓人安心並認分的生活著、等待著自己長大。直到原本遙不可及的遠方帶來名為戰火的瘟疫，他學會求生與隱瞞，那人學會世故與疏離。在那種時空，人能做的選擇已被壓榨逼迫到最赤裸空洞的悲哀，即使聰明如他一眼看穿募兵軍官高聲宣揚加入正義的聲線尾音因說謊而顫抖，失去家人朋友的他也沒有多餘的人生籌碼賭在面目全非的故里，一切順理成章地近乎無奈。

他順命並不認命，短暫又血腥的軍旅生涯裡他一直用”要連同家人、友人的份一起活下去”給自己打氣。他曾經如此逼著自己，直到重逢與相知他才明白自己的生活除了從顛沛流離中憑藉著本能費盡心思追求每一口呼吸之外還有許多許多值得拾取的部分。

現在那個”友人”正在他面前酣睡，一臉無辜無邪呼吸勻順睡相安穩沒有做惡夢的跡象，用五個字作結：睡得很欠扁！

他猶豫著要不要找張被子幫那人蓋上還是乾脆一把捏住那人的鼻子，身後傳來一聲「打擾了。」女子的嗓音。

女將端來一盤精致爽口的兩盤小缽料理、一合溫好的清酒。

好端端一點生活樂趣被不知趣的陌生女子打斷，他的眼神冷得像刀。女將抬頭對上視線時表情僵住好些會才明白打擾什麼似的，連忙輕聲道歉迅速離去。

原本他僅於不爽的情緒在回頭發現那人已然睜開眼一副被吵醒的睏倦時正式升格為暴躁。

「醒了就吱聲。」

「……嗯。」

「還嗯咧，劍雪無名，你最好解釋清楚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

「看電影、犯睏、找地方睡覺。」聲音有些沒精打采。

「掠過的部分呢？」他有種額角青筋浮跳的不適感。

被問的人的墨色纖長眼睫眨動數下，緊接著轉身背對不予回應了。

「好哇！還裝睡！」他撲上去將人硬是挖起來扶正面對他坐好，「我在等你的解釋！」

「執著是苦。」一臉正直忠勇天然呆的困惑表情。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很想動手扁人，差點動手的瞬間他發現那人眼圈底下有道淡淡的陰影。「黑眼圈都浮出來了，你整夜沒睡？」

同住許久，他多少摸透那人的生理現象。這是謊言瞞不住的生活點滴。

被問的人沒回話，倒是他立刻領悟為何方才對方的表情有點呆，睏到失神嘛。

這麼一回想，有點天然呆的那人確實…很可愛。

唉，罵不下去。

他鬆開扣著對方雙肩的手，頓了頓，又抬手輕輕在那人鼻尖捏了一下。

「想睡也等吃完再睡。」他用下巴指向一旁的小缽料理。

----------------------待續。

ps.這裡的他是封禪無誤，至於”欠到下輩子的下輩子”意思正是三生三世，唉，男人的浪漫只可意會不可言明 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