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劍雪不甘不願地乖乖坐著讓吞佛幫他穿衣。
不是討厭,而是覺得自己這麼大個人,還給當成孩子般顧著,有些彆扭。
不過,好不容易讓吞佛同意他出遊,若這時回絕這般簡單的請求,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是說,出劍雪意料,這次自己完全沒被吃豆腐。
嗯?怎麼會想到這裡?

吞佛看劍雪又神遊,「怎麼了?」
「沒、沒事!」搖搖頭,心底罵著自己:怎麼想到那件事去,明明就…
「劍雪,你臉很紅。」
「咦?」搓搓自己的臉,「你看錯了!」
「是嗎?」不置可否。
「嗯!」用力點頭,「我無事,不過有點緊張;大概是出遊前太興奮吧!」不算說謊。
吞佛表情玩味,幫劍雪穿好衣服後,先離開房間,久久未回。

現在是怎麼回事?劍雪呆呆望著門。
避而不見?不是吧!
如果吞佛反悔,劍雪想:以自己現在的情況是一定走不出去的!
想出聲叫魔,又覺困窘,〝放我出去!〞這種話太那個什麼了!

從沒讓人或魔困住,劍雪怎麼也說不出這種傷自尊的話。

靜下來再想,吞佛的個性從容且善攻心計,〝擄人關進房〞不像是前戰神的作風。
思索至此,劍雪汗顏一把,以前自己倒是把某人關進木牢一回;若是現在算是報復,他還真沒有資格抱怨。
苦笑,「不能怪罪呀…」

吞佛正巧提了盒飯進房,看到劍雪的表情,挑眉。
「無事。」劍雪依然這一句,但胸口長舒一口氣。
「呵!」沒看漏劍雪的反應,但吞佛沒道破,「先吃飯,吃飽了才准你出門。」
「嗯!」乖乖蹭到桌上,接過吞佛幫他裝好的飯。
「想先去哪?」吃著飯,吞佛一臉隨意問問。
劍雪挾過醃小黃瓜,「你猜得到。」
輕笑,「九峰蓮滫。」硬是塞一塊肉到劍雪碗裡,「不讓我陪?」
呶嘴,「別騙我說你沒對師尊的遺骨怎樣!」把肉挾回吞佛碗裡!
「哈!」裝傻,認份吃下被退回的肉。

待一切打點完,終肯讓人走時,已近中午。
秋高氣爽,日陽映得院裡蓮池水面閃閃金光;柔風不定,風鈴響得滿園清音繞樑無休。
若非別離,今日該是難得好時節。

劍雪看著吞佛站在大門前喃喃解封咒,不由覺得好笑;自己現世是個普通人,犯不著這麼層層護封吧?
才這麼想,忽而意會到自己確實住在這片屋宇之下,因為本命蓮在此。
反過來細細思索,似乎明白吞佛施術法封住門的用心。

「劍雪,」吞佛遞過一件由白布纏繞的兵器,「帶著。」
「這是…朱厭!」摸著外型,確實是劍型的朱厭,「可這是你的…」
「帶著!」難得用命令的口氣。
劍雪只得收下,抬頭相視;紅髮魔者的臉龐忽然和記憶中的焰兒相印合。

那是鳩槃領到火令不得不離開的清晨,焰兒還沒睡飽,卻硬要跟著出來送。
鳩槃心裡顧著急,沒給一個道別;他只惦著必須快去快回,否則軍機和焰兒兩邊都危險。
不惜冒犯君上,鳩槃催咒召出青龍、跨上龍背,騰上天際時,回頭望了一眼。
高空俯瞰,早看不清那一抹紅影;鳩槃心頭一陣泛苦,隨即又逼著自己即刻飛離。

「等我!」劍雪突然抱住吞佛,「我答應你,我會儘快回來。」
「嗯。」用力摟著懷中人,再放手。
劍雪轉身離去,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踏出這一步,前去與往昔告別。

既是新的開始,就讓他以新的自我來迎向一切。
離開,是為了以後能不抱憾地活著,與吞佛一起活著。

「唔…」劍雪踏入九峰蓮滫,「果然。」望著一片焦黑的石牆,苦笑。
低頭瞧見過去自己為師尊供養蓮花的瓷瓶,嘆口氣,拾起花瓶,又覺得找不到它該待的位置。
想起自己收藏茶瓶的池砌,踱去。
「還在呢…」看到自己親手為封禪搭起的木牢的殘骸,枯乾的木條仍被繩線緊緊地綁成一片倒地的木欄,靜靜躺在一旁。

他沒有去碰觸,亦無緣由;景物俱在,人事已非,似乎沒什麼好改動的。
只是…

劍雪手摘一朵蓮、收入瓶中,回頭時才發現石砌前方的地上染著已黑褐化的紅血,那是某個魔傲然挺立的過往。
端詳許久,才繞開前行,定定站在過去枯骨存在的前方。

「無論如何,」將花連同瓷瓶安好,劍雪對著空氣呢喃:「您都是唯一給過我希望的佛者。」
雙膝一跪,再道:「師尊!」三度叩首,待直腰長跪,已是兩行清淚,「徒兒拖累您了。」

秋夜風寒,劍雪獨自在池前坐定,回首往昔,不勝唏噓。
若不是高僧一蓮托生的成全,他如何能夠阻止聖魔降世?又如何能扭轉焰兒的未來?
雖然自己賠了兩世,但最終,總算成功地敲鬆滅世命數的齒輪。

都憶起來了。

當年劍僧玄蓮不甚讚同、萬聖巖亦不捨地追尋蹤跡,靈山相逢的佛魔兩者費上頗大心力才隱身於九峰蓮滫。
「你不怕這是一場騙局嗎?」神子手執長劍,架上佛者頸前。
「命運若是如此,」面容依然安祥,「老納誠心領受。」
鳩槃放下劍,跪地磕頭,「高僧,在下為命數而來,」高傲與驕縱,全然捨棄,「請收我為徒。」
一蓮托生扶起鳩槃,「吾徒,你可會擔憂?」
「會…」想到萬一失敗、魔威亂世,焰兒的命運就注定同凡界同滅,怎會不擔憂?
「吾徒,你該如何?」溫和地問。
鳩槃望著師尊的眼,「我…甘之如餂。」賭下這一局。
隨後尋至的玄蓮看到這一幕,明白棋局已開,不再作聲。

「劍邪,久見了。」洞口走進一人,瘦骨仙容,氣宇軒昂。
劍雪起身相對,怎麼也想不起眼前人是誰。該不會是哪段記憶還沒恢復吧?
「在下,」那人聲線一變、粗啞無比,「六醜廢人支離疏。」
劍雪一愣。
「劍邪?」
「啊,抱歉。」行禮,「六醜先生,久見了。」
談無慾回以一笑,「都是過去,何不談談現在?」
劍雪靜默一會,「我仍是劍雪無名,但已不再是劍邪。」
「同樣帶著朱厭的劍雪無名哪…」
「友人所托,自當珍惜。」再道:「先生可以直喚我劍雪。」
談無慾逕自找塊空地升起火,探問:「今後有何打算?」
「目前暫無想法,」跟過去、席地烤火,「但已有方向。」
「不如,」像似不經意,「到我那坐坐?」
「多謝先生,」正想推拒:「我…」
「不會麻煩。」月才子乾脆截斷話,直言:「你剛復生沒幾個月,不適合餐風露宿。」
劍雪無法辯駁,說:「嗯,就聽先生的安排。」
「好,」看了看眼前重生的故人,又道:「直接叫我談無慾吧。」

其實,劍雪已經猜出來是誰請出談先生;也許,這中間還和素還真有關。
畢竟,自己救過素賢人;再加上,某名魔者曾任性地把魔界消息透給素賢人過。
抿嘴一笑,將筆擱在一旁待墨乾。
是說,自己好像很少和他通信呢…
嗯,戰帖不算!

「寫好了?」談無慾走進房間,手上捧隻灰鷹。
「嗯,麻煩了。」劍雪將信摺好、遞過去。
「勞煩的是這隻鷹。」接過信、放入灰鷹身上的信袋,收緊束口;再開窗放飛。
從劍雪入住起算,每隔幾日都是這麼魚燕往返,日子算來也快入冬。

「多謝。」劍雪話雖少,但已放下心防。
談無慾看著眼前不再凝眉的青少,「現在的你,果真和以前不同。」
點頭,「放下,便能得到。」
「既然如此,有想過去找他嗎?」
「嗯,」頓了頓,「但仍有一些困擾…」抬頭,「要是先生覺得我添麻煩…」
「不會!」談無慾率性,「都說別我叫先生。」再道:「你是玄蓮的故人,照顧你,也算是我對他的補償。」
「破戒僧…」改口:「玄蓮師叔…」
「我後來尋到他的遺骨,將之移到泥鏡台前安葬了。」
「我代師叔謝過先生。」欠身。
「你…」笑著接受,「真是一蓮托生的好徒弟…」
聽出尾音,「先生還有話想說?」
「唉!」領著劍雪入坐,「這事也許不該說,總覺得觸霉頭不好;但,吞佛童子將武者的性命交托給你,你可曾想過?」
「咦?」錯愕,「我以為,他是用不到才將朱厭交給我,而且我從沒見他外出…」
「那是因為他要顧著你,才不出門吧!」談無慾說:「在你復生之前,吞佛童子每年冬天都會去梅花塢賞梅。這事能傳到我耳裡,你應該明白。」
「怎麼會!他從沒和我說過!」劍雪起身欲離,「謝謝先生近日的招待。」
「等等!」叫住人,「你要去哪?」
「去找他。」
「我和你一道。」談無慾說:「讓你孤身一人,不好。」
劍雪手執朱厭,「劍在,何足為懼!」
「哈!好氣魄!」

脫俗仙子心道:這計一定得成!
否則,他的無慾天就要被火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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