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野律2窩

<章四十五 喪屍>


實雨如珠，沉沉拍擊大地；泠溪如墨，吟吟轉入遠方。
土味浮爛，溼氣濃重；身著皮衣的人早已習慣天相變幻，無所心緒；唯一掛憂的，是懷中之人的心思。

劍雪任封禪抱著，閉上眼，隨外頭風雨相交。
不去想，不想去想。
他倆如避入屋簷的交頸雙鴿，呼吸著彼此的呼吸、廝磨著彼此的廝磨。

細微不自然的水聲響起，劍雪先抬頭望去，對上的是幾雙螢綠小眼。
「封禪…那是？」
「水獺。」混血狼人亦同樣，螢著眼眸，「蠻多隻的，大概是一家人。」
「一家人？」劍雪回頭，忽而停語，凝視封禪的眼。
「怎麼了？」封禪收起眸光：「嚇到你了？」
「不是。」摸著混血狼人的臉龐，「只是突然覺得，同樣是獸眼，你的，總是能讓我感到安心。」
「傻瓜…」轉移話題：「要不要猜猜看有幾隻？」
「嗯…」劍雪閉眼，認真地聽，「六隻，對嗎？」
「猜對了！」讚嘆：「你的聽力真的很好。雨聲、水聲、風聲似乎都影響不了你。」
「雨聲、水聲、風聲…」認真回道：「都和心跳的律動不同。」
「我同意。」曾經殺鹿的神裔，沒忘記那由咽喉傳至耳膜的旋律。
「封禪，你怎麼了？」
封禪微微笑，「沒事，只是突然覺得，你不當獵人太可惜了。」
「為什麼？」
「因為你奇妙的聽力。」揉揉他的耳，「當獵人的話應該會百發百中。」
「我不愛殺生。」
唉？學我只說五個字了？「好好好，你不殺生。」封禪笑哄。居然拿我正經時的語氣來堵我。
劍雪嘟噥一陣，又問：「牠們呢？」
「都跳下水裡了。」摟著人：「怎麼？進水裡便聽不到了？」
「嗯，」點頭，再問：「封禪，牠們去哪裡？」
「順水流往下走了。」
「好奇怪…」劍雪偏頭，「為什麼要在下雨天順水游走？」
「可能牠們想搬家吧。」
「為什麼要搬？」望著封禪，道：「原來的家住不下了嗎？」
「嗯？」驚覺蹊蹺，「雪，你感覺到什麼？」
「啊？」回神，「封禪，你是說…」
「『死亡』，你有感覺到『死亡』，對嗎？」封禪陳述：「我一直聞到空氣裡隱約含有血物的味道，可又說不上是什麼。」
「血物？」劍雪從封禪的眼神裡讀出，「你是說，『異於自然之物』？」查覺自己感官搜來的訊息。
「劍雪，你也有感覺到？」
劍雪想通，「我們說的，是同一個『東西』！？」
「應該是。」封禪推理：「日落前，我聞到一股極其濃厚的血腥味；同時，你也感應到『死亡』。」
「『混身是血的死亡之物』嗎？」劍雪問：「會不會是有人抬著屍體？」
封禪思索一會，「很像，又不太對。」
「你在說什麼？」不住皺眉，「我愈聽愈迷糊了！」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麼。」伸手握住劍雪的，「嘖，雨聲太吵，土味又太濃，我搜不到更多感知。」

劍雪望向封禪一眼，然後閉目，無聲冥應；倏而跳起緊抓著封禪臂膀。
「雪，你怎麼了？！」封禪哄著：「到底怎麼了？」
「……」咬唇不語。
封禪悄聲問道：「有『東西』過來了？」
劍雪點頭，表情駭然，用氣音回：「『死亡』的東西！」
封禪聽得瞠目結舌，任劍雪拉著。

「封禪，我們要離開這裡！」
「雪，」理出頭緒，「外面下雨，土溼路滑…」
「不能再待了！」劍雪語氣堅決。
封禪想再問，鼻腔忽然灌入腐臭的屍味，嗆得直咳。
「『那東西』接近古堡了！」劍雪試圖靜下聲線，但顯然失敗。
「走！」封禪拉著人兒，踩著實泥，退出橋下。

黑夜大雨，重挫混血狼人的感官。
即使如此，他還是清楚聞出那道漸次加重的腐味。

原生野狼不忌鮮腐，指的自然是食物。
但狼人不同，狼人嗜鮮；似乎與血統有關。

封禪領著劍雪，順著實泥、依著草木，以最隱僻的姿態遠離那形影不明的死物。
好不容易退至一堵遮身矮牆後，封禪才稍微定心，倚著矮牆回頭探望。
封禪對自己說：劍雪的決定是對的。
因為，他隱隱看到黑影鑽入殘橋之下。
他背脊一陣發寒。

「封禪，你看到什麼？」
「『那東西』鑽到橋下了，」嘖一聲，「糟糕！剛剛忘了毀掉古符文！」
「除非『它』有能力解古符文，」劍雪總算冷靜下來，「不然就沒關係！」
「現在也只能這樣想了。」喃喃自語：「『那東西』怎麼會往橋下跑？」
劍雪偏頭：「追水獺？」
封禪不由笑出聲，「那『它』直接跳水裡不是更快些？」
「不是追水獺，那是為什麼？」探頭望向殘橋，「封禪！那東西是不是出來了！？」
封禪聞言轉頭，隱隱看出那團黑影伏在地上，「不會吧…」『它』在舔地上？
劍雪望向那頭，試著看清一些。

那團伏臥的黑影，有四肢，而且膚色似人；
現下，『它』好似在聞著地上的什麼；然而，『它』的背脊透露出：『它』在舔著地上的印子。

「天…」劍雪頭皮發麻，「『它』為什麼…」

然後『那東西』伸出自己的右肢舔了舔，應該是『指尖』。

「是人！？」封禪愕然：「那骨型是人類！」

『那東西』舔完地上又舔完自己指尖，忽然站立起來，肢體扭曲地顫抖；
但一點也不模糊地表達出：『它』在，笑。

「劍雪！」封禪直覺反應，「『它』在找我們！快走！」捉著人兒便跑。
兩人顧不得什麼天雨路滑，攜手扶肩地直直退至林蔭深處。

封禪本能地向鹿靈低訴：森林的弟兄們，請指引我方向、提供我遮蔽，並驅開林外那不祥之物吧。
劍雪沒有祈求的本能，直愣愣地跟隨封禪的腳步；但卻隱隱感覺到：『那東西』竄入森林裡了！

「封禪！『它』過來了！」
「嘖！」收緊握著劍雪的手，「也好，在森林裡『它』找不到我們。」
「啊？」
封禪沒應，猛然一把抱起劍雪，打圈似地踩著步伐。
「封禪…」
「這是狼印，」解釋道：「在固定的迴圈裡印上足跡，可以迷惑搜尋者。」
劍雪靠著封禪胸膛，道：「可跑下去之後呢？」

封禪一笑，腳步隨著斜長樺樹跳躍，再順勢彈起，來回幾顆巨樹後，將劍雪連同自己帶上樹頂。
劍雪嘆：「真厲害！」沒在意自己手上、臂上新生的擦傷，「在樹上就不容易被發現了。」
「狼印對一般生物很有用，」封禪沒放鬆，「但『那東西』…」

黑影現映在遠處，速度比他們想像得來得快。
烏雲破了個洞，幽冷月光讓雨水更顯清寒。
『那東西』，淋著雨，黑髮溼漉漉地散開；『它』來回來回，不放棄地聞舔地上足印。
劍雪看著看著，竟替『它』感到有些可憐。

『它』搜尋許久，幾乎嚐遍所以封禪留下的足跡；也因此，一直反覆反覆無限迴圈。
直到雨珠變小，烏雲隱隱含著旭日紅光，
『它』忽然癱坐，雙手極其扭曲地拉扯自己的臉與唇，不住「咿呀咿呀」亂叫，狀似至痛至苦！

劍雪不自覺靠向封禪，手捉著他的衣袖，發抖。昇日前的寒風刮過身邊，冷得讓人筋骨發顫。
俄而，不知是什麼斷了他們身旁的細枝，發出極不自然的脆裂聲。
劍雪下意識伸手扶著支木。
現下，可千萬不能摔下去！

可惜，無知的風，卻將訊息傳了開。

『它』忽然抬頭，嗅聞空氣、向上張望，然後，直定定地盯著樹上的封禪與劍雪。
『它』眼瞳透出興奮的光芒，張口扭曲的唇型、沙啞地沉吟：「…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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